【戬你】心是莲花开（12）
你曾想象过许多种与真人重逢的场景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这一种。未见其人，先闻其声，沉重而冰冷的锁链随着一串嘹亮的琶音缚住了你。
你向空洞的黑暗抬头笑了，“师父，弟子何德何能，竟引来您老人家大驾光临，还这般……兴师动众。”
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空中飘下来，“你学了诸般神通，究竟也勘不破自己的命。”你正想回嘴，天穹上却传来一道极大的吸力，将你压得七七八八，轻轻薄薄，进了什么无底洞。你虽目不能视，猜也猜到了，这里正是玉鼎真人的袖中。
他的目的是对付杨戬，在他们正面交锋以前，你暂时还是安全的。即便你只是混口饭吃的小角色，也能明显地察觉到这十数年间神界的式微。那些出手最阔绰的客户，往往来自于瀛洲，漫天黄沙，遍地胡人的瀛洲。你们准备清理门户的好师父显然不是全盛时期的他了，否则又何至于带上魔家四将充作打手。
只是想到杨戬的伤，你不免为他担心起来，脑海里竟又浮现出他浸泡在一滩黑血里的可怖场景。粘稠的，锈蚀的血，像黑色的墨，一眼竟难以分辨出究竟是血还是墨。你的头又尖锐地痛起来。你强迫自己转移注意，却又无法不想他，只好在心里对他上下其手。
你确信自己所见到的并非是忧思之下的幻觉，而是即将在华山发生的剧变的一角。至于你的记忆，你的五感，神识，不过是对窥伺上神的小惩大诫罢了，或者更确切地说，是给窥探天机的你一点小小教训。
从前杨戬在梅山上时，兴之所至，常常会下山游猎。你若是有要紧事找他，哪次不是通过这些手段？如果窥伺上神真有如此严重的代价，你早就是废人了。
你十二年前丢失的记忆，和你方才所见到的，极有可能便是玉鼎真人一行要维护的秘密。会是巫山神女所说的玄鸟吗？或者说，她掌握的也并非全部。
待玉鼎真人落地时，外面传来了混乱的争吵与打斗声。你侧耳倾听，遗憾地发现巫山神女已经被魔礼海如法炮制地捆住。真人又动动手，带着他的袖里乾坤一片颠倒。
一种别样的威压铺天盖地地袭来，几乎等同于摁着你的头逼你跪下来钻进地里。这强大的压力只存在了一瞬，很快又趋于平静，好像湮没在群山之巅。若非你现在还心悸得厉害，你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。
这件可怕的法器，必定是他们有恃无恐的理由之一。它根本没被收拢，而是安静地蛰伏在天险要地，准备随时给来人致命一击。电光石火间，你突然意识到，那是……太极图！他竟然……他竟敢……好歹毒的心！当真就一点情分都不念吗！
你心里焦急，脑子却片刻没停下来过。连你都能看出来真人的衰老，他自己会无所察觉吗？说是为了金霞洞，可是金霞洞的荣光难道不是承载在他倾注全部心血，精心教养的大弟子身上吗？真人怎么可能为了金霞洞便要杨戬性命，这说不通。除非……那是更重要的东西，他不得不维系的东西。
你打了个冷噤。
你从没像此刻一样不想看到杨戬。你努力而徒劳地生长，希望突破真人的桎梏，让拂过杨戬面颊的罡风也能吹拂你。
嗒，嗒，嗒，你听到的是少年沉香的脚步，你知道他一定小心翼翼地跟在舅舅身后。你空洞无神的眼，蓄满了泪水。你的大师兄，你的心上人，从来上天入地，无所不能。你多想再相信他一次，相信他能像千千万万次一样，安然归来，化险为夷，可你不敢——那是老君手中的开天至宝。
你思绪恍惚，好像回到了千年之前，好像你面前，还是玉泉山的云海松涛。只是这一次，他不知道你在身后看他，也不会在耀眼的日光下，对你微笑颔首。
山峦崩裂，少年人惊慌失措地大叫，你听到了杨戬的声音，下个瞬间却被太极图悉数吞没。
水墨流动，光芒大盛，夜空亮如白昼。
玉鼎真人一挥拂尘，将太极图与外界勾连，赞道，“我了不起的徒儿，竟能令太极图的幻象慢将下来。”你心中一喜，又听到杨戬难以置信，惊疑而不甘地问，我犯了什么大罪。授业之恩，养育之情，亦师亦父的长辈，倒行逆施，言谈之间要将自己化作齑粉飞灰。声声质问仿如字字泣血，你与他隔着一道太极图，心却痛到一处去。
“当年我无父无母，是您收养了我，抚养我长大，教我种种玄功法术，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有力量去劈开桃山，您收沉香入门下，不告诉他身世，让他懵懂无知，是为了让他不能劈开华山！”他停了一停，想起什么一样，又道，“您赶走芰荷也是怕她知道沉香的存在。”
也许是杨戬已经被他困住，失去了反抗能力，玉鼎真人愿意对自己的得意门生道尽真相，好让他死个明白。
他缓缓开口，“戬儿，草木无心，本来就与人不同。封神榜下的玄鸟，代表着天下的轮回与秩序。当年三教订立盟约，我等与西方教更是约定守望相助，轮流坐庄。接引道人洞中的一品青莲，由西方洞府移栽至我金霞洞，便是盟约的信物。接引倒也有心，教它天眼通卜算宿命，妄图窥破我等计谋，逆天改命，可惜最终还不是耽于情爱，功亏一篑。事到如今，玄鸟一出封神榜塌，为师只能将你们一起，在太极图中化了。”
好熟悉的一番话，你好像在哪里听过。迷雾散去，十二年前的旧忆纷至沓来。
原来你曾经预见的，便是此情此景。当年甫一看到这场景，便引动天雷厉火将你几乎烧死。幸而你醒来以后记忆全无，才侥幸逃过一劫，可也与杨戬阴差阳错地失之交臂，没能尽早发现他们的阴谋。
在玉鼎真人将你抛出大袖，掷向太极图中的时候，你的眼前一点点亮了起来，竟见了光明。
甫一落地，一枚斗大的斧钺便将你面前的地面劈得四分五裂。你狼狈地爬起来，在密密麻麻的乐音中闪转腾挪，向你光芒万丈的大师兄靠拢。
他将口琴向沉香抛去，叮叮当当荡开一水的兵器，又一把拉起你，偷闲道，“不是分花拂柳，倒是分筋错骨。”
那一瞬，你望着他含了丝笑意的眼，无端想起一首佛偈，正是：一方一净土，一笑一尘缘，一念一清净，心是莲花开。玉鼎真人说得不对，你是有心的，所谓同甘共苦，此后余生，便从这一刻开始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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